保安先生的画作,我近来是常能见到的,见了就心生喜欢。也看到一些人的不屑,另一些人的不吝指教,和另另一些人的不懂装懂。这世上有孜孜以求者,终因才力不足,难成大器,也有聪明过人之辈,却因此而误了自身,整日里看不上这也看不上那,也就只好被这和那也看不上,到头来亦无了正果。我每每见到这种场面,索性就噤了口且以迷人的微笑示上,转身一个人去哪有着保安先生书画的去处,默默的品鉴,悠悠的心会,独独的怜才,并斗胆在保安先生的画旁落几句碎墨:“王保安一嘴密胡,言语悄细谦和,似乎野调无腔,一头长发,走路碎步疾行,貌若漫无目的。胡子头发都如此茂盛,但在艺术之途上,他却从未糊涂,是个精进聪明人,亦不散闲,总有探索求新发现。基于写摹渐空敏,既存有形趋无意。他对现实思古,由继承创造,向山水突围,自我处回归。人内敛名士隐士,画外露生气真气,干湿求谐,浓淡相宜。一羽山云水烟,密匝林里,生灵或藏或奔,半面劲涛宕岩,雾霭亭下,仙人对弈对饮,诸如此类,俱是古貌荡荡,新意汪汪,溢溅出笔请墨趣,流现着佛性本心,其画让人存想,亦可诱人游居,语曰诗比兴文载德画当品,又称笔非生活不神,墨非蒙养不灵,王保安多年独悟山水人情。斟酌世态百味,学问互为攻错,文艺共与商量,相入相携已虽不觉,来看者却均啧啧,感叹其笔止而意无穷,天地又精到了几层。”
我与保安先生同住长安一城,以前难得见面,后来有缘聚过几次,却都是来去匆匆,兴起而谈兴尽而散的散淡。这个时代的人们多不差钱,但缺朋友。而保安先生和我之间,却都是一以贯之关注着各自发展的朋友,这种关注,有如保安先生胡子的长势和他对中西艺术最新发展一样的密切和真切。我常会不经意间从许多地方读到他的作品并获得涓滴之教。他的作品,每隔一段就会闪亮出历经数峰之青后的清新,显示出他与自己的较劲和与艺术的精进。在这持续不断的艰辛攀登中,我能感觉出他是拧着和裂着自己朝前走的。他对艺术的一意孤行的纯真和他对自己决绝的放逐帮了他的大忙,因此他境界里的云蒸霞蔚,也就远非一般欢场之人所能看得到。他把水墨写的通透鲜活了,这些东西也就回过头来活泛了他。稀松平常的景象在他的笔下聚拢,它们因为他的呼唤而活跃,如诸神归位,各司其职,周周正正,又如揉到了的面,捶到了的腰眼,每一处的劲道都恰到好处,这样出得手来,每一处的味儿就都散发的恰到好处,精致又别致,终达天地耦合,人我共契之境。他的书画,宣泄的都是这样一种情趣。世间万物皆有情的存在于那里,他只是一个完成者。或许某个画面,昔时闪过,他想进行重现;或许是某个根本未曾出现的场景,他举起笔来恍惚间竟然俱有了。他把自己领略到的悟和人家评判出的误都纳入尺幅,笑而不答,心隐思逸,也就自成了体系,这书画里有他的少时散漫和才子梦幻,有他的局促体悟以及舒缓的幽默情怀,有他真实的他似曾相识又不熟稔的自己,有他的太多的别人不解的风情和匪夷所思的不以为然,他似乎根本用不着去装腔作势的演习或者一味沿袭,仅他自己的话还远远的说不完,他于是不想装得太满,因为要摒弃无数格式化的元素,从而生发无限大的意向和臆想的空间;他于是也不想装得太浅,因为太多的空白也无法解释清他的丰富的内涵、他生命的念想与流连。
在当年那篇小文的最后,我这样写到:“某日保安兄虔心问我,新画较前者如何,他是美院里的教头,我却是做学生惯了的,怎敢评头品足,只好含糊而过,回来认真读了他的画作,一时间竟颇受感染,不懂装懂的胡诌了几句,保安兄,这可不能怪我,都是你天然语色崭新,真淳意境崴蕤惹的祸啊!”那时年少,话说得俏皮了一些,但句句均是由衷而出,今天再来端详保安先生已隐然漫漶出大气象的画作,我还想说我胡诌的还不够。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里飞之时,我看他的画,往往都是看作有故事的小说,看作曼妙的散文,看了对一些问题,还会产生童话般的心境、寓言似的新识、哲学式的考证甚至于一种生存情态式的混沌壮阔之感。生活中的确会有许多细节倏忽即逝,这些闲事闲情难成其篇,不说出来却又让人平添淡淡郁闷,能以书画的形式被观察被捕捉被存在,则是最好不过了,书画是文章的极致,也是文章的最初。我想这一切的一切,最早却均是源于诗意的美好。不管我们此生从文与否,我们最早其实都是诗人,只不过终极迥异,保安先生逼迫着生活诗出来了一场场愉悦的雅奏,而作为大多数的我们呢,生活逼迫的我们沉默无语,不仅连诗的影子都找不见,甚至有时候,捉笔在手,竟然发现自己连字都快不会写了!
己丑初年于京华客旅之间,此契机让我匆草毕遂有私感,当时空拉开距离,保安先生的画作更显出他的价值来,补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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