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去观画展,见一女子在王保安画作前徘徊观瞻,久不离去,看着看着,就惊呼一声,说是看到云雾之外的那座山,是虚无飘渺的那一方。
那一方是什么?我寻声赶去,女子已离开,却是一幅保安的山水卷轴挂在那里,浑然苍茫,水气濛濛,在一抹阳光下,山水在大自然中的那种静美,那种空灵,那种存于人之心灵中的大美,就要被这画面全然焕发了。
虽然只见山的混蒙,却已闻听到蝉躁鸟鸣,山间隐隐一片响动,活活的山水,似有情有意,遂想起王维的句子:“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这该是一种多么高级的意境!但那女子看到什么了?伊已离去,声音却飘渺渺地,钻入画面,引我去那一方。我终于明白,那一方是用心难以达意,却又能实实在在感觉出的东西。
中国画的高级意趣,是意而无言,意而不言,言是有局限的,大美的东西,在心灵中的呼应、共鸣、震荡、交融,那是心灵里那一瞬间的舒畅与欢欣,若用文字来表达,只能成作一个“妙”字,“妙”的创造,原来是男人世界中的青春少女情节,但这个妙意可无限延伸,延伸到用语言无法表达的情景。
当我们透过云层当中的神秘,便觉得欣赏中的想象空间在无限拉大,通过画面及在画面的空隙里钻出去,看到的、感觉到的,便是更加深远、更加辽阔。透过山雾那边的世界,是一个更遥远更美丽的世界,是一个神秘的空间!这是保安笔墨情愫里的别有用意吗?而这正是山水画欣赏带给我们的欢欣与愉悦!
艺术的高级境界便是意象的恣意表现。意象是客观形象与主观心灵融合而成,带有某种意蕴与情调的精神产物。意象便是联想、遐想、欲想、空想及一切想象空间的整体组合。
人类的意象活动并不只是画家的专利,人皆有之,人人并未做画家,人人却有创造意象的能力,因此也就有了欣赏意象创作的鉴赏力,原来这是相通的,存于人人心中的。如我们小时玩过家家,玩具匮乏,便逼迫了想象能力的增长:画几根粉笔线,便是一个屋,搬来两个小板凳拼一拼,遂成一个炕,用木棍做筷,用纸片做勺,几个翻炒动作,便有一桌丰盛的菜肴呈上来;要出门了,坐在板凳上,只做个手握方向盘的样子,嘴里说一声,嘀嘀,嘟……,世界便真得无处不可去,后面拥围的几个小伙伴,也乐得真要搭车去旅游了。其实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见,全在髫童心中安置摆放。这便是意象的初级阶段。到了戏曲里,马鞭一挥,驰骋千里;大旗一摇,只几个兵卒冲来冲去,就有大军掩杀、鬼哭狼嚎的疆场激烈。
画家作品的品质,高级意象的表现,直接引导着观者的欣赏层次。每一种心境下的创作,层次的不同,都将感染、传染、甚至污染着我们的精神世界。艺术家的高格,是心灵净化的使者,直接影响大众审美。我们的社会需要一个高级别的引领,然而引领者却需要站在一个高度。当我们没有飞向太空,我们便见不到地球的姿态色是那样的美妙。欣赏的视角,一个层次不同于另一个层次,一个角度,又是一个不同的视点与变化,从而形成不同的情景,交融在一个不同的空间。今天我们欣赏小沈阳,是因为尚未有高级别的幽默小品出现。王保安是一个有良知,有责任心的画家,艺术品格的确立,使他追求高雅的画风、高格情调、高尚的人品。他反对艺术创作中的重复,厌弃毫不费力的复制,在他眼里,重复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只适于机器的生产,而不停地否定自己,不断地创造新的画境,才是保安献身艺术的真意。可以说,在保安的血液流动中,有一个永不停歇的生命符号,那就是艺术的创新。三千多年前,成汤开国,建立商王朝之初,刻铭“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尔如今,保安铭记着这位上古国君的遗训,生命不息,探索不止,在绘事中,以一种无穷尽的变化,一种易意的突新,不断寻找新鲜感觉与新鲜的绘画语言,寻求一种多样性的图式,绘出一个清新靓丽的新世界。
他就像一个出色的作曲家,随着调式调性的变化,旋律的不同,呈现出多样性,将音乐中的多重感觉,多重美韵,多样情调,多种心灵感应传输给受众,使每一首曲子都不同于以往。
中国画的神妙,意韵悠长,绵绵不尽,一代一代的艺术家为其倾心尽意。古人说,山水为绘画之最高境界。王维在《山水诀》中以水墨论道,描述绘事奥妙,留下“咫尺之图,写百里之景,东南西北,宛尔目前,春夏秋冬,生于笔下。”的感叹。这大致是中国画的独有魅力,绘事中,山水自然景观,在文人胸中经过整合、移接、提炼、打造,合以人文思想的自我理解与创新,结合着人之心灵对高级境界的向往与追求,于是乎,一幅幅不朽的山水画作,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被筛选下来,与自然界的真山真水共存,如同一个真实,一个幻影。真实与幻影都是人类精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我们的生活离不了阳光,但太阳的光芒使人不敢用眼直视。月亮下我们可以把酒对月,尽情揣摩嫦娥与吴刚在月表的行踪。于是,人类社会便有了艺术,也有了一大批为艺术献身的人。
依着王保安的才情与灵性,及他对艺术的虔诚与真挚,我们不难相信他日后的发展,将能走出一条什么样的宽广路,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这一历史时期值得关注的一位重量级的山水画家。
但是很长时间里,我们却见不到保安的身影了,见不到,就要将他忘记吗?现时社会真得如此势力,因而诱惑着台前的人总是那么不情愿地离场,离开了,就要遭遗弃,遭忘却,遭冷落。谁人愿意离开人世的躁闹,离开诱惑与欲望,离开争打斗狠的名利场?
保安似已得道,得到的是静谧之道。社会的躁闹,源于人的欲望之火的燃烧,各种欲使,形成五光十色的光怪陆离,在人类社会,大部分的人却又离开不去,离开了,何以为社会的乱象纷呈?但这个社会总会有得道之人,如孙大圣般,跳到半空里,冷眼观察红尘烟霞中的拥挤躁闹。独享清幽。真正的智慧便是这样的独享清幽!
但是,这一切需要割舍。佛说,放下万缘。放下了,便是真正的得缘,这是人生最大的舍得之道。放下了,就能得到。得到的,首先是一个静字。静躁不同,是人类社会始终伴随着的矛盾体。以静中寻静、求静、得静、守静,是人性中的最佳状况,已然升到一个高级层面。以画家职业来说,自己的静,才使画面的静,才能传授给读者一片静气,从而传授作者思想心绪中的心境与情趣。
观保安近期画作,无论四尺竖幅,六尺四开,兼或扇面,均给人带来新的视觉冲击与感官剌激,也带来心灵的静谧与安宁。他的山水已进入一种完全自由境界。保安就像创意世界的造物主,笔下万情、万物、万种皆有灵光四射般的随意附形,画面所表现的一切,均来的那样随意、淡然、自由、舒畅。完全是一副老辣心境,对人生解意已然进入到画意禅境。
在他的创作中,可以看出,意想不到的情景,刹那间奔发出来,在不知不觉中渗进思绪,自然而然地流露笔尖,写进画面。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创作机遇,没有长期的积淀、探索与思考,无法表达出这高深莫测、变化无穷的内心世界。
他的扇面桃花系列,真似交了桃花运的喜意,趣味横生,别开生面,笔简意深,美不光在其画面,更来自于其心灵激荡。灵光一现的时刻,往往成就写意的精品。
艺术的表现初始,需要技术,技术到一定时节,便退于幕后,成为下意识的情形。我们驱车在原野,只为行进,并未记得脚下油门,车子却一路行进、一路奔驰。
在王保安的山水画面中,图式的多样性,已经不同于我们惯常看到的那种模式,保安要从那种寻常的图式中脱颖而出。正是西部沧桑的山势,导引了画家容易追寻的干、生,沧、拙,而南方的山水,似乎水气太足,又缺少横空过雨,大野新霜的气势气韵。保安要使山水成为湿润的,充满灵光的山水。这是两种境界中的探索与结合,太润,出现不了沧桑,一味苦涩干燥,显示不出大自然的灵动气韵。保安是南方人的血脉,却又得北方山川野陌的熏染,两种地域文化的栽培,两方水土的养育,使保安要在绘画世界里创出天清远峰、日暮长河的另一番山水境界!
保安这家伙鬼灵鬼灵,终于将山水画画的峰壑盈盈,水雾蒙蒙,灵气顿现。通常的山水,有溪有涧,有峰有松,包括绘画的语言、材料、媒介,不可或缺。保安的山水也离不了这些,却显示了更深的意韵情趣,使空间充满润泽。水的形态,在溪涧瀑泉的情形下,立体地弥漫于空间,似乎感到水分子在空气中的冲荡,充满负氧离子养人的气息。
艺术家的生命力在于创作,在自然中悄然生长时,伸出心灵感应中最为敏感的触角,进行宇宙空间度里的探索与寻觅。只要用心用意,好的作品自然会遇到有品味的读者来解读。知音难觅,知音却在我们中间。听音乐是享受,看画也得一种享受。然而好品质自有同向相吸,似乎形成一个场,那是一个评判高下的正负场。如此,我们已看到山雾那边的情形,那是艺术心灵中最难相遇,却又最易相通的生命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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